印象里那是一个极远的秋天。远到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,从我家到姥姥家的2千米是犹如长江天险般的漫漫长征。活在印象里的故乡还没有象征着城市第一枚火苗的高楼,家乡的小平房旁只有无穷的原野和昏沉的暮色。不必从高处,在三楼的阁楼上就可以眺望这个世界。
没有皱纹的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向去姥姥家的路上,我采着野花唱着没有边际的歌。安静而祥和的夕阳缓缓注视着这个暮色中的小城,然后沉稳的闭上双眼。但这一切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,转过一个弯来,眼前是一条狂吠着的恶狗对着地上的一个不知名的小东西乱叫。
什么东西能让比当时的我还大的狗如此慌张?母亲定睛一看,收回了保护我的胳膊。原来是一只刺猬。狗的主人也很无奈,那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狗似乎是咬准了这个对手,虎视眈眈的寻找着哪里可以下口。大概是他不能承认这份失败吧,在长久的对峙后,他依旧没有放松一丝警惕。
而另一方被无辜拉入战场的小东西连眼睛都看不见了。背上锋利的刺一刻也不敢怠慢的竖着,但也不往前去。看得出来他的委屈,只是普普通通的在路边散个步,却未曾想被恶棍找上门来,实在是无妄之灾。
年纪尚幼的我心里有一团火,想冲上前保护这只脆弱的小家伙,但又畏惧于大狗的利齿,只得在心里祈祷上帝的降临。
上帝降临了,妈妈走上前去,和狗主人商量,赶走了那只不服输的斗士。他吐着舌头喘着粗气,但不甘心写在了眼神里。等到他们走远,妈妈又不知道从哪搞到了一个捞鱼的渔网,于是小刺球就咕噜咕噜滚到了网里,睁着黑豆般的眼睛惊恐而好奇的望着这个世界。
他与我们当了一天的家人。对于刺猬这种生物,我们俩的了解都近乎空白。妈妈皱着眉头在百度上一遍又一遍的搜索注意事项,最后也只得用温软的毛褥垫住他的小肚子。于是第二天奶奶捂着鼻子收拾他的排泄物,无奈的训斥我俩太过于乱来。但是我想大家都是不介意多一个家人的,只是他自己可能不适合这里罢了,他的家终究还在远方,在我们长征的路上。
于是在一个同样清冷的夜晚,妈妈带上我和他,我们前往了家附近最近的森林。我不知道刺猬是不是温顺的生物,但他出奇的安静。直到到了那片森林,我们把他放下来之后,他才一点点的往那片深邃的黑暗里走去。刺猬不会回头,不懂古人话里的“九曲回肠故园恋,两岸尽风采,一步三回头。”也应该不懂“鸦有反哺之义”的深明大义。但是他应该是冥冥中会有一种不舍的,不然他不会走的那么慢,那么温和,那样走进了一个良夜。
多年之后再回到故乡,心血来潮去到那片小森林看看。只看见原本神秘的世界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威严肃穆的大楼。夜幕降临,万家灯火,菜香飘过幸存的树枝的枝头,这片世界如此祥和,但我心里却迟迟不能释怀。他呢,他们呢,他们的家呢,或者说,他们会找到新的栖居地,会有新的生活,会完整的度过自己的一生吗?
我无法想,也不忍想那样一只小东西面对人类机器轰鸣的无力感。然而人类的长征是不会停止的,从理性的角度来说,从人的角度出发,这一切并没有过错,我深刻的明白。但是即使是到了20多岁的年纪,即使是不断的明白社会的底层逻辑正是抑制着感性的残酷,我还是会感到哀伤,因为我被迫的踏上这场长征,也被迫的亲手毁掉那片森林,那只我曾经亲手拯救的刺猬。
因此我写下这篇文章,并继续走在这条纠结却不得不走的路上,正如我母亲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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